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爷爷是我心中的传奇, 在我4,5岁的时候每年一次乘船到上海再乘上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加上火车赶往湖州大山深处探望爷爷是一次次神秘的旅程, 我总以为他是深山里那个电厂从事保密工作的工程师, 据说是他发明了广泛应用于电线杆上的各种各样的绝缘瓷瓶, 而且过了几年看到他光荣退休的奖状高挂在老家的墙上时我更是坚信这一点, 一直到了多年以后才知道历史跟我开了个多么大的玩笑, 当年爷爷在湖州电厂不过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而被判了劳动改造.
***后落实了政策, 爷爷也到了退休的年龄, 回到老家后的他自行安装了镇上第一台彩电, 不甘寂寞的他又养了四十几箱的蜜蜂, 每天忙忙碌碌的照料着蜜蜂, 修理着四邻八舍的乡亲送来的电器. 每天还有固定的时间打打太极和看看报纸杂志, 他的退休生活过的异常忙碌而充实. 慢慢地我还知道爷爷年轻时还是杭州一家学校的校医. 和爷爷一起观察蜜蜂的活动, 一起抓逃跑的蜂群, 收集蜂蜜和皇浆. 虽然也有被蜇的哇哇乱叫的时候, 但更多时候都是快乐的劳动. 看着爷爷打拳时的潇洒样, 我总想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 爷爷却订了十几份杂志和报纸, 每次邮递员送来杂志和报纸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后来在上海读书时同学们总是惊讶于我与年龄不相称的***与博见. 我想我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受益于爷爷多多. 在乡人的眼中, 爷爷大概是个新时代的开明士绅, 你说他耄耋之年还在学着ABCD, 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爷爷的蜂蜜基本上都是***分发给了乡邻,修理电器那更是义务劳动,偶尔帮人看看病绝对是分文不取,爷爷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缘于他天性使然。
随着体力的衰竭, 爷爷的身体再也不适合养蜂了, 处理掉了蜂箱, 渐渐地他也搬不动电器了, 于是家中待修的电视机也越来越少了. 爷爷手上的工作基本上都停止了, 每天也就是读读报,看看书,听听音乐. 喜欢的红茶换成了绿茶, 满抽屉的零件换成了零嘴, 他的听力也渐成问题, 每一个来家探访他的客人都必须忍受着他邀请你听的超高分贝的音乐. 他的房间电线,信号线交错,各种控制开关都被他集成到了一起, 只要躺在床上就能控制所有的电器和照明, 虽然那时的他略显虚弱, 不过就算是在蚊帐里运筹帏幄, 他依然显示出和其他老人不同的智慧和风度. 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季节, 他也是每天出门两次, 西服、领带、贝雷帽一样也不能少, 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 就如同一个巡警每天穿戴整齐地出门上班一样, 而我们家乡那条尘土飞扬的大街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巡查的. 很久以后有人说, 那是爷爷的孤独, 在乡下的环境里, 他绝对是一个另类, 能与他交流的又能有几人? 再后来, 爷爷溜哒的不再总是大街, 有时是乡间小道, 有时是泥地田埂. 可能从那时起他已经有了些许老年痴呆的先兆了吧! 记得爷爷曾感慨地惋惜家中几千元的无线电电子元件和那么多的电子刊物都无人继承. 常年在外的我一回家就会和他说好久的话. 但随着他的听力越来越差, 我们的交流也只能停留在问候了.
前几年的一场小病使爷爷越来越离不开轮椅了, 但他精神好,胃口好,生机勃勃的样子一点都不象个病人的样子. 可是他的记忆在快速的消退, 前一分钟也许记得你, 后一分钟就在指鹿为马了. 只是一直喜欢的甜食和小吃没有忘记. 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嚼着爱吃的零食时隔八十多年爷爷重新回到了孩题时代. 所有的邻居,晚辈,乡人都很敬重他, 见到他在路边晒太阳都会和他大声地打打招呼,然后又不掩饰地表示着惋惜。但是爷爷真的是纯洁如孩童了。一声招呼,一点零食都会让他笑面如花。你若问他好不好吃,他会直点头,你若问他还要不要,他还会直点头,你若不打断他,他就会一直小口小口地吃下去,没有心机,没有城府。惹得大姑妈一直笑眯眯地劝他停下来或是慢慢吃。
前几天在出差的火车上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告知我爷爷突然去世了,心真的一下子闷了,才几天前的清明节我去看他都一直好好的。虽说不能说话,但头点的可是非常有力啊!虽然把我和我弟弟都搞混了,但哪有一点要辞世的兆头呢?也许这就是爷爷走也走的这么戏剧性,一点点也不愿再拖累后辈了。虽说瘫痪的爷爷这几年已经添了后辈一些麻烦,但大家都习惯了,看他每每煞有介事地指鹿为马,哈哈大笑的我们哪里还有一点点的抱怨呢。但是他真的就走了,仪容端庄的他就象是睡着了一样,凝视着他,令人悲切之余又生怜惜。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亲人不久又赶往全国各地,送别了爷爷的我们,心中除了敬重还是敬重。别了,我们乡下最后一个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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